(散文)党长青
没有去过楼兰,只在像片的想像里去过。
很可能沙漠里有过一条河,漂着鱼虾的季节河。马匹如云,蹄印如尘,河岸边有甩长鞭的牧人在吟唱。摔着小辫的维吾尔姑娘,赤脚在草毯上跳肚皮舞,肚脐的眼睛勾魂摄魄,让多少小伙子的热血骤然像水银柱一样升跌……
那时刻裸体的飞天拒绝在敦煌的洞壁上栖居,她们反弹琵琶,在楼兰古城的上空飞升。
骆驼背上的丝绸,在八千里的路上听着阳关三叠,呻吟的胡笳,抑或是都它尔与热瓦甫的弦乐,伴着最原始的《十二卡姆》,在长风中汹涌地抖动。
沙路在鹰的翅膀下亮相——
西域大道,驼铃声声,尘土漫漫。那些口诵《古兰经》的人,虔诚地行走在大道上,每一份贪婪都变成企愿,每一份狡诈都化作忠诚。抽着莫合烟的汉子,眼睛里燃炽疲劳之后的兴奋,有一只信鸽在肩头落下,报道着家乡的平安。和风吹来时不见一丝细雨。
在楼兰城的土街上,溢出烤包子和馕的香味,羊肉成为本民族最对圣的食物。土打的围墙,将居民隔离在方框里,而每一个方框里都有葡萄架茂盛的姿态。摇曳的核桃树,长满房屋的四周,有孩童用瓢盆盛水,浇灌在树下,梦的种子从此生出核仁里的甜蜜。
粗犷的男人大声吆喝,生意兴隆。那条季节河养育了无比美丽的女人,能歌善舞又明眸善睐。丝绸做的衣裙,妆扮出一种富贵的色泽。她们开始养蛋。桑树成为楼兰的城树。
生活是祥和的阳光,普照人心。无数只小羊羔在楼兰城外的浅草滩上撒欢奔跑。古老的乐器在葡萄架下响起,季节彻夜不眠的欢叫声,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秋夜里。
三年不见一星雨丝的楼兰天空,某一天突然阴云密布,大雨倾盆。居民们刚刚要用美丽的楼兰舞蹈庆祝雨神,只见天边一个耀眼的血色长闪。地动山摇,飞沙走石,房屋顷刻之间倒塌无数。五分钟的摇摆,一切归于沉寂。三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人的城堡,只有一个拐腿的阿訇逃生,他坐在清真寺的房顶上才幸免于难。没有泪水,没有呻吟,没有求救声音,最后一只狗在破碎的石头丛中绝望地哀鸣。
阿訇不知道这种灾难叫地震,他认为天空闪过的蓝光,是天主发怒的眼神。他手捧被雨水、鲜血浸泡过的《古兰经》,向无边的沙漠进发,他要走出绝地,走出死寂的楼兰国。当年华贵富丽的楼兰王宫,变作一片荒漠……那些勾心斗角、尔虞我诈、阴谋暴力、私仇公报、良心道义、温柔乡里的缠绵统统都被流沙掩没。
那位拐腿的阿訇,终于在三天后的晚霞映照下渴死了。圣经书化作大雁远飞天外。凭吊楼兰古城,历代史学家心悸手抖,写不下一个字。
楼兰遗址在像片上留下一道沧桑背影。在早晨的阳光下,看着熙熙攘攘的现代城市人群,我不禁对逝去的楼兰发出凭吊:是人类战胜自然,还是自然毁灭人类?楼兰王国到底是否埋没于一次大型地震,只有想像式的妄言了。今天的人们,很想揭秘那沉睡的谜底。人与自然的和谐,大约是生命的真谛。
该文发表于2009年2期《神木》刊
编辑:王丽